【BF】破碎之花(三)

波特溫的身影充滿了每個角落，現在不只夢境有她的痕跡，連自己的現實也被她佔據，他的歲月過去有一部分屬於她，現在也即將被她奪走。

從採買那天開始她越來越頻繁的出現，不論是夢中還是現實，隨著她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增加，她越來越接近死去前的模樣，一開始的那份美好早就蕩然無存，現在的她只是個真實的噩夢。

「里奇。」軟嫩的女調從後方傳來，那是他現在最不想聽到的熟悉聲音。

略帶厭惡的回頭看向呼喚的源頭，並沒有任何人站在他身後。

只要醒著還能選擇逃離她的身旁，所以這幾天他選擇不睡潛伏在書窖，帶著乾糧與飲水隨時在幻覺出現時快速走避。

「為什麼你要殺了我?」軟嫩的女聲又出現在他耳邊，這次他聽的非常清楚。

再次轉向聲音的來源，剛剛空無一人的角落出現了那已死去的身影。波特溫雙手托腮，蹲在地上像在嘲笑他的崩潰，這次的她比起上次出現更接近死者了，那對金瞳已失去了光輝只剩下昏暗的渾沌，從中流出的鮮血滑過雙頰上的手指，滴落在她的連身裙上。

滴答、滴答。

他甚至能聽到血液滴落的聲響。

望著站起身子的波特溫搖搖晃晃，他只能呆在原地看著對方逼近自己。

是夢境變得真實，還是他的精神開始崩潰了?

「你看—這是你留下來的痕跡呢。」

她撥開垂落在肩的長髮露出白皙的脖子，上頭怖著可怖的紫黑勒痕。

「很痛很痛呢。」話剛說完波特溫已經停在他面前，她的雙眼又滴下了鮮紅的淚水，距離近到他能聞到那滴落的腥臭。

沾滿鮮血的雙手撫上了他的臉龐，冰冷的手指滑過耳邊直到咽喉，他能從那抹紅唇看到那依舊的笑意，但隨著脖子上的手掌用力收緊，他能從她混濁的雙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是多麼無助。

要如何殺死已經死去的人?

他沒有答案，只能用盡全力推開了她，狼狽不堪的使用大蛇的力量逃離了現場。

『嗚──』

不完美的降落讓他直接撞上硬物，這是他頭一次這麼拙劣的施展著能力，接踵而來的劇痛與冰冷的觸感讓他知道自己跌在地面，他疲憊的抓著自己顫抖的手臂，只希望波特溫的身影從此消失。

撞擊的麻木感讓他無法立刻控制魔力離開此地，勉強撐起身子的他發現身下似乎有些顆粒狀的物體，伸手抓起才發現是一顆顆精磨過的圓石。他拿起了其中一顆仔細端看，那是有著水藍色的透明珠子，發著微光的它們並不屬於北地的產物，而是產於東方的星屑石。

等劇痛稍微消退後，奧爾德里奇聚集原本渙散的視線，發現自己跌落在離居城不遠的遺跡，這破碎的神殿早已失去了主人，而自己正在正中央的平台上。

四周滿滿的石子在星光的照射下在僅存的平台上緩緩閃耀著光芒，似乎是有人刻意將星石鋪設在這平台。

「奧爾德里奇…?」

疑惑的女聲從他的死角傳來，他感覺自己的肩被人搭上，原本鬆懈的情緒再次勒緊，他轉身掐住對方的咽喉，準備再一次殺了她。

但那個人不是她。

站在他面前的貝爾魯蝶漠然看著掐上自己脖子的手臂，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但是垂下的水藍眼眸還是跟往常一樣閃耀著光芒。

「…你還好嗎?」

並沒有叫他放開，她只是轉回了視線看著他，然後又問了同樣的問題。

看著對方平靜的眼眸，奧爾德里奇收回了掐住對方的手雙唇微啟想說些甚麼，但是沒有說出口。只是靜靜的選擇等疼痛帶來的麻木退去就離開此地，有點搖晃的站在被星屑石包圍的平台上，沒有回答貝爾魯蝶的問題。

「…這是為了獻祭於星女神阿斯忒賴雅所準備的場所，請你目前不要使用魔力。」

看出奧爾德里奇想離開的心情，貝爾魯蝶頭一次出口勸阻，對於他沒有回答似乎也坦然接受。

被勸阻的當下他才注意到貝爾魯蝶穿著不是平時的服裝，那是一件極為曝露的裝扮，透色長紗上頭鏽著光芒的金邊星星與配帶著一條閃著光芒的星星項鍊。而周圍的星石在星光的反射下閃耀著光芒，螢光這時顯示出那排列並不是察亂無章，而是代表星女神的徽記，是她為了獻祭而擺設的祭品。

「很快就會結束的。」

貝爾魯蝶聲音無比溫柔，優雅的從他身邊滑過。她裸足的腳掌閃過地上每一顆星石，熟稔的動作像是已舞動整個歲月的虔誠司祭，那原本垂下的雙手這時已輕柔舞動，開始在冰層上旋轉起舞。

每當她旋轉輕踏閃過每一顆寶石，星石像是在她的舞蹈下漸漸甦醒，原本黯淡的螢光變成強烈的光芒，舞蹈的推行逐漸照亮了整片平台，讓貝爾魯蝶就像漫步在金色光芒中的聖者。

最後的儀式就在星石發出最耀眼光芒時結束，炸裂而開的寶石碎片漫天飛舞，反射著星光緩緩飄落，就像點點螢蟲在空中舞動在兩人之間。

「星女神不是已經滅亡了…?」

他揉著自己還在作疼的手臂，眼神越過散落的光輝看著貝爾魯蝶。

「不，並沒有滅亡；只是跟其他神祇同化了」

貝爾魯蝶這種說法也代表她知道滅亡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她只是帶著緬懷過去的神情，不像祂的信徒般哀傷。

「沒想到非人者會信奉人類的神祇。」

「我並不是星女神的信徒，我的養父才是她忠實的僕人。我也是因為阿斯忒賴雅才能與我養父相遇，所以我感謝著星女神；也用此來懷念我的父親。」

他能看到貝爾魯蝶眼角泛著淚珠，但是臉上卻滿是笑意。

「貝爾魯蝶，妳不難過?」他的口氣中夾雜著質問，但是更多得是對微笑的不解。

「他已經死去很久了…強烈的痛苦已隨著時間慢慢淡去，現在留下的都是美好的記憶......」

摸著自己胸口的墜鍊，貝爾魯蝶低下頭像回憶起過去的點點滴滴，過了許久才開口打破沉默；

「他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貝爾魯蝶的回答跟他簡直是不同世界的人。他表情漠然的看著貝爾魯蝶，為什麼同樣被回憶糾纏但自己現在卻是如此模樣，想到這他突然很想放聲大笑。

「里奇，你呢?你有想再見一面的人嗎?」

貝爾魯蝶有發現他表情閃過的陰沉，所以試探性的問。

「……我現在完全不想再見到過去的人。」

那纖細蒼白的脖子留在雙手的觸感，滑過臉頰的淚水飽含的苦痛滋味，到現在他都還沒忘卻，或許就是那遺憾與怨恨，讓波特溫得以把他逼瘋。

似乎比上次見面更糟糕了，貝爾魯蝶知道眼前的人已在崩潰邊緣，也顧不得克麗絲朵的勸戒，她決定孤注一擲。

「…你又；陷入了痛苦的漩渦；時間的巨蛇又想帶你走向何處了嗎?」

帶著擔憂的語氣，她拉起他的雙手小心的捧在掌中，傳來的體溫立刻溫暖他涼薄的手指，對於她的舉動他有些抗拒，但是沒有掙脫。

滿空的星屑這時在倆人的周圍散盡地面，點點的明光在地上閃耀著。

「我記得你曾說過我看起來跟人類一樣，這是在遇見我的養父之前；甚至是更早之前的過去了。」

「那時候的我…只是一個執著於自己的存在，那無法抹去的過去總決定著我的未來，讓我感到無力又憤怒。」

「我開始執著於取得力量來改變自己的未來，這時候我遇見了我的養父；他教導我用雙眼真正來看待這個世界跟自己。」

「里奇，你是否也跟過去的我一樣，被過去綑綁而無法脫身呢?」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似乎有點了解為什麼貝爾魯蝶會這麼執著於他，不是因為無聊的慈悲心，而是她看到了跟自己有些類似的存在。

「過去可不是童話故事，可不是說說就能改變的。」他勉強擠出了幾個字，反駁對方的說法。

「是阿...過去是無法改變，但是你能改變現在然後創造不同的未來。」貝爾魯蝶鬆開緊握的雙手，然後取下自己脖上的項鍊放在他的手心，這時他的手上多了一個銀錫色的多角体，就像顆發亮的小星星。

「就連掌管命運的群星也有逆行的時候，你難道願意讓過去決定著你的未來嗎?」她小心的握著那顆星星，然後將他的雙手闔起。

「阿斯忒賴雅贈與的滿星石，它能回應許下諾言之人，指引他們正確的道路。」

「現在的你比我更需要他。」

看著手中的滿星石，里奇低下頭過了許久才握住那顆石頭，緩緩說著。

「...貝爾魯蝶，妳總說過時間的大蛇會吞噬我，妳到底知道多少?」

對於里奇的詢問，貝爾魯蝶放大的瞳孔顯得有些驚訝，但是是好的那種。她露出滿足的笑容，又再一次的說著那晚見面說過的話。

「…那請讓我再問一次...你還好嗎?」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貝爾魯蝶這麼執著要他回應這個問題，但是這次他猶豫了良久才緩緩開口。

「…不好。」他哽咽的擠出這幾個字，內容幾乎破碎。

「我聽到了你的回應了...…」閉上雙眼，貝爾魯蝶露出溫和的笑容，同時肩頭正被掉落的細雪沾濕，降下的片片粉雪正訴說著風暴來臨前的預兆。

「永夜要來臨了…冬女神即將降臨此地…請你在這裡等我把坐騎牽來，回到居城我再解釋給你聽，好嗎?」他點頭允許對方的請求，貝爾魯蝶鬆開了他的手往下方的遺跡處跑去，她看起來不像他或諾瓦利斯有來去自如的能力，所以應該是把雪虎留在遺跡的某處來進行儀式。

波特溫從剛剛就沒有再出現。


他在剛剛的交談中就發現了這點，原本在沙爾法那次他就以為出現的原因跟別人在場無關，但是現在看來似乎跟貝爾魯蝶有關…這個想法讓里奇覺得跟著她也好，畢竟跟波特溫相比，他還是比較願意跟貝爾魯蝶相處。

在及將變壞的天氣前回去，或許還能在聽完貝爾魯蝶的理由後不用再見到波特溫。看著手中的項鍊；那是阿斯忒賴雅的贈禮:能指引迷失者方向的星辰，他曾經對這傳說斥之以鼻，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想相信這種傳說。

星星反射著周圍的光芒，發出耀眼的光芒。

他專心看著那炫目的光芒，沒有發現背後環上自己的白皙手臂與那抹笑意。